与老院长刘雪初的忘年交——纪念母校东南大学校庆120周年

发布者:东大校史馆发布时间:2022-05-30浏览次数:1099

61721班学生  张飞虎


上世纪七十年代起,我与南京工学院今东南大学)前党委书记、院长刘雪初有一段终生难忘的忘年交经历,这里把它写出来,以纪念刘院长。刘雪初院长刘老是一个老革命,前半生戎马生涯,后来在教育战线上呕心沥血,在东南大学的发展史上留下了浓重艳丽的一笔,如果说南京工学院在那个年代能站在全国高校的前列,无疑有刘老的杰出贡献。我与刘老的交往是在刘老蒙难靠边站的文革时期,但刘老仍然一身正气,坚定的革命信念及人格魅力丝毫不减,对我这个初入社会的小青年的影响是永远的,他的教诲成为我终生的正能量,鼓励着我不断前进。



一、“牛师傅”

19723月,因入学通知书的报到日期写错,我提前一个多月来到了南京,成了南京工学院第一个报到的工农兵学员。

接待我的是南京工学院六一专业的支部书记杨泳沂老师,他是我认识第一个大学老师(杨老师后来曾是南京工学院党委副书记、江苏省副省长),他安排我在沙塘园南工招待所住下。杨老师首先带我参观到了向往已久的校园,由于是在文革时期,大学已经六年没有招生了,整个校园里错落有致的民国建筑虽然风采依旧,但没有了往日的勃勃生气,进入眼帘的是到处的大字报。

杨老师把我带到电子管厂,对我说:“小张,其他同学还要一个多月后才来报到,你以后的专业是电真空器件,这段时间你就在电子管厂学习与劳动吧,熟悉熟悉工厂的生产工艺对你以后的学习是有好处的。”在厂里分配我的工作是去清洗电子管的管脚。班长带领我到车间的一块空地处,只见地上放着一个洗脸盆和二个装着不知道什么溶液的瓶子,边上是几盒待清洗的电子管外加一个小板凳。

他说以后你就在这里跟老师傅学,他现在上厕所去了。等了十几分钟,一个身穿银灰色中山装、戴灰色帽子的消瘦老者迈着稳健的步伐向这边走来,一付瓶底似的近视镜后,双眼透露出超乎常人的睿智,对我这个陌生人投来微笑的一撇并点点头。班长在一边与他交谈什么我没听清,只见他连连点头。随后班长对我说,“小张,你以后就跟他学习清洗管脚吧,他学问很大。”初来乍到的我也不好意思问这“学问很大”是什么意思,但我心中已经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说完叫一个工人给我送来一个小板凳、一副与这位老师傅一样的蓝色袖套和手套。

在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江苏的清查五一六摧毁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工农兵学员也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尽管如此,老师傅还是用善意的目光看着我问:“说说你的情况。”我回答说:“张飞虎,山西人。”我问他贵姓,送小板凳来的那个工人笑着说:“他姓牛,你叫他牛师傅。”我赶忙说:“牛师傅好!”他哈哈大笑,说了声不客气,气氛轻松了起来。

随后开始了师傅教徒弟的课程。由于我来自农村,以前连电子管也没有听说过,因此“牛师傅”首先给我科普我们的工作对象---电子管,他拿起一个电子管,详细介绍它的结构,玻璃管里面是真空状态,最中心的是灯丝,然后由里往外是阴极、栅极、阳极,工作时电场作用下阴极发射的电子飞向阳极,栅极上的信号得到放大。接着,结合地上瓶子里的不同溶液,讲解清洗工艺的重要性及过程。期间还不时插入一些物理化学电磁场的原理。“牛师傅”娓娓道来,像老师讲课,使我一下子来了兴趣。最后,“牛师傅”指着电子管的管脚上的斑斑点点氧化物说,我们的任务是清洗掉这些脏东西。随后,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清洗工艺的全过程。我当时偷偷地想,莫非“牛师傅”是在这里劳动改造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六系的老教授?知识如此渊博,又讲得如此清晰,既敬佩但又有点警惕、不敢表露分毫,由于人生地不熟,不敢随便打听“牛师傅”的情况,只能默默告诫自己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松,要敬而远之。

每天早上上班见面时,我总是如完成任务般的喊一声“牛师傅”,他呢也总是哈哈一笑,回一个字“早”。“牛师傅”每天都要提前20分钟上班,等我上班时他已把清洗的工具和需要清洗的电子管放在地上一字排开准备就绪了,我一到就可开始工作。他的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及做事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慢慢地影响着我。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们慢慢熟悉了起来,有一天他笑着说:“小张,我不姓牛,我姓刘,名雪初。”当我脑袋里还没有转过弯的时候,边上的工人师傅已经迫不及待如揭开谜底似地说,他就是南京工学院的院长呀,大家开玩笑叫他“牛师傅”。我大吃一惊,一下子蒙了,小心翼翼地问“牛师傅”:你是老院长?”他倒诙谐地说:“原来是,现在是参加劳动改造的走资派”。这时我才明白工人师傅为什么叫他“牛师傅”了,那个年代“牛师傅”是牛鬼蛇种的代名词,全国各地都一样叫法。他说:“叫什么只是个名称,你叫我老刘,刘师傅都行。”我觉得还是叫他为刘师傅最合适,因为我心中早已经充满了对他的尊敬与爱戴,尤其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我是知道的。刘师傅虽然是被打倒的走资派,在电子管厂劳动时与工人的关系极好,按时上下班,从不迟到早退。刘师傅更是干一行爱一行,时时努力学习,把电子管从工作原理到结构讲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他是六系的教授呢。大家都很尊敬他,因为他没有老革命的架子,有几个年青工人就常与他开几句玩笑。让我叫他“牛师傅”也是他们的“恶作剧”,让我上了挡。在后来的岁月中,我偶尔还会叫他一声“牛师傅”,用来传递我俩才懂得的心领神会,用现在时尚的说法就是“你懂的”。

从此,我们开始了长达20年的忘年交。19724月开学后,我离开电子管厂开始课程学习。但此后与刘老一直保持联系,有时我去看他,有时亲自来集体宿舍看我,一点也没有老革命大领导的架子。

刘老意志坚定,睿智好学,胸怀宽阔,他的教诲,是我的成长历程中的良师益友。

在电子管厂劳动期间,由于工作任务不多,因此有很多时间与刘老交谈,从他的革命生涯到平常生活趣事,使我受益良多,终生受用。而刘老平时讲的最多的是他治学方针,他说他历来重视基础科研,主张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他多次说喜欢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的治校观点。

刘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张,大学就是要把基础理论学好,文凭其实就是一块敲门砖,门敲开了砖就可以扔了。到了杜会最重要的是用扎实的基础知识,经过实践灵活使用才能有利社会。社会上最难学习的知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协调好人际关系最重要,不然你水平再高人家也不买你账。你水平高,不懂人际关系什么都难办,这就是国情。刘老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几年后到了工厂才深深体会到。

197410月我们班到江西景德镇740厂开门办学,由于当时通信不便,半年多没有与刘老联系,也是因为1973年刘老获得“解放”,任职南化公司的一把手,工作十分繁忙。1975年初当他得知我回南京后,星期天特地赶到文昌桥十舍找到我,说:“小张,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老地方。”我也不客气,说:好。在江西有几个月没吃过面条了,正馋得慌。所谓老地方就是金陵院大门对面的劳动食堂,当时劳动食堂的面条价廉物美深得我们学生的青睐。在电子管厂劳动的时候,我们多次光顾过,多数是刘老埋单。这天,在劳动食堂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刘老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一些江西的情况,尤其是我们开门办学的情况。我汇报了我们毕业设计的收获,设计研制成功了一款新的军品时,刘老很高兴。看得出来刘老对教育就是特别关心。他对740这个在山沟沟里的三线军工厂的情况也问的很仔细,老军人的情怀溢于言表,对我国的国防建设十分关心。

转眼到了1992年初,刘老作为团长率领一个全国政协代表团来到我们公司石家庄宝石集团,对从美国康宁公司引进的显像管玻壳生产线进行考察(当时我是集团的设备一科科长,全程参与了生产线的引进工作)。我和同事到会议室拜访,刘老看到我们后一下站起来走到门口,激动地说:“小张你怎么来啦,你不是回山西4402厂工作了吗?”(刘老的记忆力特别好,记得我是山西4402的,因为之前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随4402到了石家庄。)我赶忙说:“牛师傅”好,好久不见了,听说今天您来视察,特地来看望您老,见到您很高兴。”刘老连说好好好。由于刘老很忙,聊了几分钟就告辞了。到楼下我同事(他毕业于北京工业学院,那时刘老是北工的院长)说:“老虎,今天刘院长掉眼泪了。你为什么叫他牛师傅?”我就给他讲了这“牛师傅”的来历。他感叹说,在那个特殊年代,刘院长遭了不少罪,受到不公正冲击,好在一切已经过去了,今天还能相见。

我永远不会忘记,分手时刘老大声对我说“小张常联系啊!”我回说:“一定!”对以后的见面,我还充满着期盼。

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是永别!199210月刘老在南京不幸逝世。呜呼,我痛失了这位忘年交的良师益友!今年已是刘老逝世30周年!可以告慰刘老您的是,您的小友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为我国的电子工业发展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二、老院长刘雪初刘老二三事

       在电子管厂劳动及以后的交往中,我和刘老常常轻松地在一起闲聊,他说我听,他问我答。这时候,刘老更像是一个慈祥的爷爷在给孙辈讲故事,回忆那如火如荼的峥嵘岁月。谈到他怎样从延安出发去接收日本投降后的东三省并参加解放战争,那时他是东北野战军政治部副主任,文革时期党中央第四把手陶铸的副手;谈到他解放后首任坦克局局长时的惊心动魄故事;谈到他在南工推行的“三抓三步五带动”给南工带来的巨大变化,可惜被文化革命中断了,多么希望能继续下去。因此,1973年重新分配工作时,曾希望仍留在南工继续从事教育事业而不能如愿时的失落,他在南工倾注了几乎是全部的心血,对南工有着太深的感情与牵挂。直到南京军区政委杜平出马做工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南工到南化公司任职。杜平与他是朋友,一起在东北野战军工作过,所以关系十分密切。我调侃他说:“杜平是中将你是少将,军令如山,你不敢不听了吧?”他哈哈大笑说:“我们是朋友,他说的有道理,我们都是湖南人,他说话我信。”

       下面详细说几段刘老的具体故事。


1、开国大典阅兵

刘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第一任坦克局局长,并率领他的坦克部队参加了开国大典的阅兵。他告诉我,阅兵前夜睡不着觉。我问他是不是由于太兴奋了?他说哪倒不是,我是提心吊胆紧张呀,怕坦克开到天安门途中熄火趴窝了,就是大事故,我这个局长要承担责任的,要受处分吃官司的。我说每辆坦克不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维修保养了吗?他说确实是每辆参加阅兵的坦克都经过了严格的检修保养由专人看管,并更换了可能出问题的零部件,就是如此谁也不敢保证再不出故障。因为当时我国自己造不了坦克,这些参加阅兵的坦克都是万国造,从战场上缴获的。好在准备工作做的非常充分,顺利完成了阅兵任务。他说,节后睡了两天。


2、大白马的故事

        刘老有一匹心爱坐骑——大白马,走南闯北陪他走过了全国很多地方,最后随刘老一起来到了南京。到南工后由于没地方养也没时间喂,不得不把大白马送给了学校。他指着远处从校园西门出去的垃圾车说,小张你看那拉车的就是我的大白马。说着说着刘老摘下眼镜,擦了擦禁不住流下的眼泪,停顿了几分钟咳了一声说,可惜我的战马了,可是人都这样了马还能怎样?他那时的心情可想而知,战马如战友,那份情谊如何割舍得了?我无言以对,这时候任何的安慰语言都是显得苍白无力的。


3、钓鱼的故事

刘老喜欢钓鱼,他说这是业余时最好的休息方法。他是行政八级干部,当然不会买不起鱼,他认为钓鱼也是一种运动。因此,闲暇时常去江边垂钓。但是,钓鱼也给他钓出了罪状。有一次坐公交车到下关长江边钓鱼,不巧下大雨没法回家了。就从电话亭打电话请学校派车来接一下,事后还交了油钱,结果是钓到的鱼还不值油钱。谁知文革中还被人贴了大字报,批判他公车私用,利用权力占公家便宜,成为其一条罪状。  

到南化后,公司给他配了小车接送上下班,他确宁愿乘公交车。我问他是不是得了钓鱼用车后遗症,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了?他说哪倒不是,到市开会办事坐小車,平时上下班就坐公司班车或挤公交车,顺便可以了解职工有什么要求,知道职工对公司有什么意见。


4、任职南化公司

1973年,刘老依依不舍地离开南工,服从组织安排任南化的一把手。

刘老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解决职工的困难问题。他走群众路线,了解到由于南化远离市区,生活中最不方便的是买粮买煤难。于是就带领后勤领导联系市里有关部门,很快就拿出了解决方案:由主管部门派出会计,南化出资金,新开了多家粮站煤店。经营过程中一方面公司干部轮流参加义务劳动,另一方面雇佣一些生活困难职工的家属,同时也解决了他们的工作问题。这一举措解决了职工的后顾之忧,得到南化公司广大职工的好评,大大提高了职工的工作积极性。


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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