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兴教授口述采访

发布者:东大校史馆发布时间:2018-06-05浏览次数:3385

采访时间:2018年5月15日

采访地点:翠屏东南

受访者:江德兴教授

采访者:刘云虹、徐源、周晶晶

文字整理:徐源、周晶晶


       江德兴,出生于1945年12月,江苏苏州人。1969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获硕士学位,曾任东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现人文学院)院长。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学和研究。著有《马克思的现代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社会化理论与政治权力的演变》(合著)、《马克思社会理论的逻辑》(合著)等书,论文有《美是社会的最高价值》等等。


一、个人求学经历

       我是1964年进入山东大学中文系读的本科,那时候是五年学制,照理应该69年毕业,但这期间文化大革命耽误了一年,所以我一直到1970年才离校,总共在校六年。

       毕业之后要接受工农兵再教育,我被分配到安徽后湖的军垦农场工作,在那里劳动了一年。1971年底又被分配到安徽滁县的地委宣传部理论教育科,工作了七八年。78年、79年恢复研究生考试,我就报名参加考试,1979年考到复旦大学哲学系读硕士,学的是马哲专业。82年研究生毕业时,我是想到苏大去的,因为我是苏州人嘛,但是后来南京工学院把我要过来了。


二、来东大以后

       我到南工的时候正好是80年代,那是一个社会思想非常开放的时代。进校学习的大学生刚好是恢复高考以后进来的那一批,而且那时真理标准讨论还没过几年,改革开放也刚刚开始,大学校园内的风气非常开放,主要是中青年教师和学生的思想非常活跃和解放。那么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大约有两个方面值得谈一谈:

       一方面就是学生。我在课堂上就讲,那种被压抑的人性、思想和感性,突然就随着改革开放被释放出来,大学生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随着思想的解放,人的精神,人的内在包括感性都被激发出来。当时我开美学课,是人思想的解放和充分的发挥,所以无论是整个校园也好,包括专业也好,那种要求变革、要求创新的热情非常高涨。

       我上马克思主义哲学,一般不照本宣科,按照现在来讲比较不符合要求。我结合当时学生的思想讲,讲完以后学生鼓掌,现在上公共课大概也没有这个情景。说明当时大学生思想解放,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的理解感到耳目一新,我最初几年上课是心情非常愉快的,跟学生有一种很好的交流,整个校园里,学生的思想非常活跃,求知的欲望也是非常强烈的。

       当时在东大,我是第一个开系列讲座的,开的就是美学,讲座是面向全校的,教室后面都站满了人。我最后一个讲座讲的是美是社会发展的最高价值,我们应该用美来引导社会的发展。那时候讲美学,总共四讲,有的学生还连听两次。那时候真的是可以感受到整个学校的氛围,这种氛围对于一个以工科为主的学校来说,特别可贵。那种思想开放的气氛在80年代的校园里面是弥漫着,我当时给建筑系的学生上课,在东大,除了文科生以外就是建筑系的学生思想比较开放了,建筑系带有半文科的性质,学生经常跟我讨论一些哲学问题。

       直到90年代,市场经济慢慢地推行,随着社会的物质工业化,校园的氛围开始变了。80年代的学生在我看来是比较有理想和精神追求的,有求知的欲望和冲动,到了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的情况下,就业压力大了,学生可能更多地考虑毕业以后的就业,加上整个社会功利化的倾向,学生就变得比较现实,那种精神的追求或者说求知的欲望相对比较弱化。

       有些东西就要个人的奇思妙想,就要突然的思想碰撞产生的灵感,没有这个就不行。这就是我通过80年代、90年代校园风气、文化和氛围的转变,感受到我们还是要恢复那种生动活泼的,富有创新精神的校园风气,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只晓得把某一种统一的思想付诸行动的氛围。

       另一方面是文科学科的发展和变化。学校意识到要发展文科,要改变单纯工科的学科状况。80年代,从我们这边成立两个系开始,一个哲科系一个社科系,哲科系可能稍早一点成立。我们社科系是84年成立的,我们的专业也是84年开始办的,叫马克思主义基础。

       现在回过头来看,工科院校里面办文科,都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个就是文科都会有一个母体,几乎都有马列室,从“马列室”开始改为“系”,这是第一个阶段。然后大概经过五六年的时间,发展到一定阶段,到90年,文学院挂牌成立,从“系”发展到“学院”。开始的时候叫文学院,后来又发展了几个系,我当院长的时候,把“文学院”改名为“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因为有人文的专业,也有社会科学的专业。也就是说,如果想更好地发展文科,光一个系是不行的,还要发展其他的系。当然当时的方针也是为了适应当时的情况,就是搞一下应用文科,所以我们在社科系里面开始招了3个中文系的人。再后来又想要发展旅游,把郑云波引进来,当时都在社科,社科变杂了。开始成立学院,就是作为一个母体可以孵化这些小一点的系。

       成立了学院以后,对文科的发展带来了很大的促进,因为在学院里先后成立了法律系和艺术系,后来文史组演化成旅游系。96年我当院长就做了一件事,就是分化,把我们原来的老的社科系分成两个系,一个经济学系,因为有个经济学教研室,它和历史室、哲学室一共是三个教研室,当时让李廉水当系主任。另外一个叫公共管理系。当初把旅游文化系分成了两个系,一个中文系,一个旅游系,中文系当时就是王步高,他是90年代来的,旅游系当时是喻学才、储久志等,这样就基本上成规模了,包括中文系、旅游系、艺术学系、法律系、公共管理系这四五个系。

       一般来讲工科院校都是这样,慢慢成立系,由系到院,又从院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在我当院长的后期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就是院又成为限制各个系发展的阻碍了,成了一个桎梏,不是孵化器了。因为孵化的差不多了,都长大了,这个外壳又太窄了,所以当时顾冠群校长到系里来谈,我就谈文科发展应该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就是真正地按照专业来划分。我们的旅游系当时办的很早,我说旅游系有条件变成旅游学院。现在马院专门独立出来,我们当时也应该专门成立人文学院,艺术应该成立为艺术学院,法学成立为法学院,就是让它们独立出去,文科才能成规模。


三、印象深刻的学生

       本系培养了一批很不错的学生,比如东大原来的副书记刘波,我们是84年办的专业,刘波是我们86级的学生,在学生时代就是很不错的。另外还有一个学生叫沈海斌,现在在宿迁当市委常委,原来是省团委的副书记,也是厅级干部。84、85、86级学生中还出了几个很优秀的教授学者。

       我们原来有个专业叫马克思主义基础,这是一个挺好的专业,因为它培养模式有点像国外的培养模式,不是以传授知识为主,不像学铸造的就去学习铸造的技术。这个专业没有具体的指示,它让学生学的就是一种思维能力,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学生的基本功就是读经典原著,这个基础打扎实了就很好。我们专业的学生毕业出去以后的适应能力很强,分到各个岗位以后可能开始一两年适应一下,很快就能成为骨干,因为学生的思维能力很强,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要害,怎么去把握这个行当,怎么去做出成绩。 

       85级有个学生,开始分配到广告公司,后来调到南京市委去了。后来那个广告公司还专门来找我们要人,说你们有毕业生我们还要,因为这个学生就很好,进去两三年以后就成了骨干,这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能力,而不是具体的指示。


四、印象深刻的领导

       我来学校的时候校长是管致中,人很不错。发展文科的时候管致中是积极支持的,管致中下面是刘忠德。陈笃信人也不错,对教学很熟,他是教务处长上来的,韦钰很能干。

       印象最好的是刘忠德,他曾经是东大书记,现在已经去世了。他很亲民,人很好,没有架子,如果有老师找他谈事情,他就耐心地听老师倾诉。他是从哈工大出来的,经历很特殊,当过国务院副秘书长、文化部部长、中宣部副部长等职务,后来快退休了,东大请他来开了一个讲座,我对这个印象很深,他在讲座一开始就讲了几句话,第一句话就是:人的命运是不可捉摸的。


五、关于马克思主义美学

       我退休了没事做就在研究马克思的美学。马克思的美学革命,它跟传统的美学思想是不一样的,它是实践美学,美学的英文单词的本意就是感性,美学始终是在认识论的框架下来研究,最多是谈艺术领域的创作和艺术欣赏。

       欣赏艺术过程中人的心理,审美心理学等都是在认识论的范畴内考虑问题的,所以西方也开始谈审美解放,把审美跟人的解放的问题联系起来。审美对人有一种解放作用,比如当人在欣赏音乐、看小说的时候,和现实是脱离的,进入了艺术境界,这时候身心获得了一种解放,所以西方人就讲审美有一种解放的功能。

       马克思是怎么来谈的呢?首先不是在认识的领域内谈的,它把美从根源谈起,美怎么来的,是从人的活动中来的。它讲的美首先是人内心的自然流露,他把美学和人的全面发展联系起来。人在做被强迫的、被压制的、资本家硬要人去做的活动的时候,这个活动是不自主的,不是自觉自愿的,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方式,当人的活动是自觉自愿的,是发展人的能力的需要的时候,这时候从事一种活动,人会有内心的自觉自然的流露,这样的活动才是一种自由的活动。

       所以劳动的解放就是要摆脱外界的束缚,最根本的是摆脱生存的束缚。在《资本论》第三卷最后谈到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当人处于一种谋生的需要,那么这种自由还是必然王国中的自由,而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摆脱了生存的需要而从事的活动才是真正的自由,这种活动就是一种美的活动。所以马克思是从这个角度来谈美学,他认为现实跟艺术是分离的,这种分离是现实中的一种分离,他认为以后的社会即共产主义的社会就是一种美的社会,现实跟艺术融为一体。 

       《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面讲以后就没有专职的艺术家、专职的歌唱家,人可以上午上课,下午去歌厅唱歌,晚上到画室去画画,艺术成为一种业余的活动,艺术的活动跟现实生活中的活动完全融为一体,这样艺术和现实就不再分离。这个和西方传统的美学的研究角度还是不一样的。马克思不是在认识论的框架下研究美学、研究艺术,而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研究艺术。在马克思看来,正因为在传统社会里现实生活中没有艺术,所以人们才会专门从事艺术的活动,包括诗歌,音乐等等,无非是人类的一个梦或者理想,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人们就会寄托在艺术里面。

       马克思在谈人的解放的时候,往往用两种活动来做比喻,一个就是艺术创作,一个是科学发现,科学家在做研究的时候不考虑功利,他做这个研究不是为了要奖金,纯粹是出于对自然奥秘的好奇和兴趣,而艺术美是人情感的一种流露,所以美主要在于形式,不在于内容,比如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人们对唱的内容都很熟悉了,为什么还要去听?因为欣赏的是它的唱腔,唱腔就是艺术形式,不是去看它的唱词的;欣赏音乐的时候我们欣赏的是它的曲调和旋律,歌词不重要。所以美主要在于情感的形式,最典型的就是音乐,音乐存在一种符号,是一种情感的符号,结构主义的美学就认为,为什么听了一种音乐就会感动呢,人的情感有种结构,当外在的某种形式结构和我情感结构对应的时候,就会产生共鸣。


六、对东大的寄语

       学校要争创世界一流,我觉得首先要从校园文化开始,从学生的培养开始。在校园里营造出一种生动活泼的,富有创新精神的氛围;另外在体制上,要制定一些有利于师生全面发展的管理体制,包括科研体制、对学生各种各样的奖励体制,职称评审体制等。所谓的世界一流,它的校园文化应该是一流的,教师应该是一流的,学生也应该是一流的,如果想争创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首先要用世界一流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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