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振辉
(谈振辉学长做主旨演讲并展示吴先生亲笔明信片)
1978年10月我从东北铁路基层到北京攻读北方交通大学李承恕教授的硕士研究生,时任中国通信学会无线通信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的吴伯修先生常出差来北方交通大学,商议中国通信学会有关学术活动事宜,德高望重的吴先生给我第一印象是一位谦和宽厚、温文而雅、和蔼可亲的长者。
在接待吴先生交谈和聊天中,知道先生还到北京有关部门申诉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不公遭遇,但是先生更关注通信与电子系统学科的发展方向,先生建议南京工学院的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卫星通信研究方向要及时转移到移动通信方向,特别是数字移动通信。感到在先生头脑里,考虑更多的是学科方向的调整和南工(南京工学院)水平的提升,关注的是国家教育和人才的发展,对个人和家庭的不幸看得很轻。
1982年2月,我的硕士论文“扩频通信跳频同步系统的实验研究与理论分析”要进入答辩阶段,恰逢导师李承恕教授公派出国访问。李承恕教授在出国前,邀请吴先生和上海交通大学归绍升教授来参加我的论文答辩,先生高兴应允。作为一名年轻学子,知道在国内同行中享有声誉的先生能参加答辩,心中十分感恩和感激。
答辩那天,虽然导师不在场,吴先生在答辩中,对我既严格评审又关怀备至,使我增添信心。先生还语重心长希望我有机会到南京工学院继续扩展频谱通信方面的研究,这就搭起了我与南京工学院学术联系的桥梁和缘分。
硕士毕业时,我已经38岁,头发开始花白,而北京短期又解决不了家庭分居问题,于是在1984年初决定南下报考吴伯修先生指导的通信与电子系统专业博士研究生。当时,报考南京工学院的博士研究生不足20人,录取4人。
专业的面试是在吴先生的家进行的,无论是从年龄、资历,还是从学术和成就来说,我都是吴先生的晚晚辈,理应对先生毕恭毕敬。可不知为什么,面对温雅和慈祥的先生,我更多感到的是亲情,不是紧张。先生围绕博士生入学考试的题目对我进行认真质询,特别追问其中的物理概念和内涵,使我难以招架,却使我受益匪浅。
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吴先生找我认真谈话一次,原先安排我论文选题在当时无线通信热点之一的扩展频谱通信领域,需要变更到我不熟悉的高频数字调制解制器课题。先生从短波通信在国防和安全通信的紧迫性讲起,深入浅出分析短波数字通信的难点和关键技术。先生说,南工是工科学校,科学家研究已有的世界,而工程师是创造未有的世界。后来,我才知道,吴先生的话来自钱学森的导师、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冯卡门教授的名言,明白了自然科学理论的成就是发现,而工程科学技术的成就是发明。
先生还说,教育应该面向工程实践,为国家解决点实际问题,科学研究题目要来自国家的需求,要注重与工程技术紧密联系。先生还说,南工通信与电子系统学科的传统是任务带学科,实践出成果。这样,我就在吴先生和程时昕教授指导下,开始了“高频信道中高速数字信息传输的研究”博士论文的研究工作。
熟悉吴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生活极其简朴,但后来我却发现,他对师生非常慷慨无私。例如,他把个人的奖金出资组织实验室全体教师和研究生到扬州名园个园旅游活动。在节日假期,邀请已经成家的研究生到家品赏师母厨艺和福建菜肴,冲淡我们思念之情。面对老师和研究生申报国家科研项目没经验、不敢报的现象,他不仅帮助修改项目申请书,还提供资金补助。
1987年盛夏,我面临博士论文毕业答辩,吴先生出面邀请解放军通信工程学院毕德显院士和谢希仁教授、南京邮电学院孙仁琦教授、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李乐民教授、南京工学院冯纯伯教授和北方交通大学李承恕教授组成答辩委员会。答辩前,先生和程时昕教授多次与我讨论答辩提纲和具体细节。先生对我说,答辩中,老师把学生问倒,这是很正常的。把学生问倒,说明科学研究没有止境,还需要继续努力。至今,我还以这种思想来指导我的研究生工作。一方面,作为导师,在答辩中要把学生问倒,另一方面,作为学生,要把被问倒的问题作为深入求知的切入点。
研究生毕业后,我回到北方交通大学工作。每逢新春佳节我都要给先生寄贺卡问候,而在1994年12月15日圣诞节前,我却收到吴先生的明信片。这张明信片提前在我给他寄新年贺卡之前。
信里说:
“值此佳节即将来临之际,祝圣诞快乐,并祝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本来我想今年6月间或在10月成电的会议上会见到你们,上海的ICCT’94(通信技术国际会议)我只见到李承恕同志,而10月间我回故里泉州参加中学母校九十周年校庆,机会难得,所以只好放弃北京、成都二个会议。我自前年退休以来,到北京出差的机会少了,这次未能抓住这个机会,也是可惜。但是鱼与熊掌二者不得兼也。
近来,我的心脏病比前严重些。主要是1992年桂林开会比较累,其次是去年重游三峡,这二次对于身体有较大的影响,以致今年初进医院治疗。现身体有较大好转,勿掛。
专此,顺致安好。吴伯修12月14日”
吴先生这一平淡简洁和语气平静的明信片,透过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工作疲惫,身体欠佳。万万没有想到,不到二个月即1995年2月10日先生与世长辞。
我常常默读珍贵的先生明信片,仍会长久地追思他,忆念他老人家。在学生的心里,吴先生像他一贯的风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淡泊名利、高风亮节。
母校东南大学拟定于2018年2月10日召开“无线通信回顾与展望研讨会”来纪念先导师吴伯修先生百年诞辰,这真是适时之事。
名师已去,风范留存。
(本文为北京交通大学原校长谈振辉在东南大学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举办的“无线通信回顾与展望研讨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