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溪回忆

发布者:东大校史馆发布时间:2018-03-27浏览次数:547

朱立宏(农艺系33级)


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国共合作,全民抗战。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在校长罗家伦带领下,毅然西迁到重庆办学,校本部设在嘉陵江边的沙坪坝松林坡,与重庆大学相邻,另在嘉陵江上游的柏溪设一年级分校,农学院的畜牧兽医系和医学院则迁往成都。


1941年夏天,我在湖南衡阳考区投考中央大学,被录取进农学院农艺系。当年学校开学晚,通知1212日报到。我长途跋涉,千里迢迢,从老家广东兴宁负笈远行,于1941113日到达沙坪坝校部,离报到尚有49天。116日我带着欣喜好奇的心情,到了将要开始大学生活的柏溪分校,在校的前中学老同学刘莲昌和陈宝根热情地接待了我,安排生活,等待报到开学。


难忘的柏溪生活

   

 


 柏溪在重庆嘉陵江上游江边的山坡上,由江边沿溪旁石路蜿蜒拾级而上,路旁柏木葱茏,溪水潺潺,这就是顾名思义的柏溪。到坡顶,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山村农村盆地,便是中大柏溪校区。校区四周是青山绿水,充满诗情画意,坡下是嘉陵江水滔滔,坡上是当地农家种着旱地庄稼,柑橘山芋等,秋天柑橘成熟了,万绿丛中一点红,信步橘树林间,散步江边,或垂钓溪上,实是最美的享受。


 我到校时,柏溪学校已初具规模。校区建在丘陵山间盆地上,中间是个大操场,教室、宿舍、饭厅与办公用房等,围绕操场,依山建筑,配置得体,井井有条。男生宿舍旁边,靠溪建了一个游泳池,溪水终年不断,大雨季节溪水会咆哮直泻嘉陵江,出现壮观景象。柏溪分校远离闹市,几与世隔绝。柏溪距沙坪坝约三十华里,离重庆约五十华里,虽有校船,但因季节关系,常行船困难,船期不定,来往校部之间,多半靠步行,去一次要花上半天,借此可锻炼筋骨,何乐而不为。在战争年代,在柏溪一年的艰苦紧张愉快的读书生活,终生难忘。


艰苦的生活


1941年入学后,抗日战争进入第五个年头,一切似乎都很严峻和困难。重庆是国民政府的陪都,日本的飞机曾轮番轰炸,造成有名的大隧道惨案。我大学四年,日本的飞机虽没有再来轰炸,但空袭警报还是常有的。在柏溪一年,遇过两次警报,有一次发生在1942年元月9日凌晨两点钟,学校教官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慌忙穿好衣服带我们躲进校区内的防空洞,洞中有灯,大家安静地坐在长板凳上,大约经过一小时,飞机没有来,解除警报后大家再回到宿舍。


 我们的住宿条件很差,宿舍是瓦顶竹墙的大统舱,墙是用竹片编成,用泥和石灰涂着做成的,能防风雨。上百个学生住一个统舱,空气污浊,到了夏天,气味难闻。统舱中间留一条过道,过道两边用双层木床隔成卧室,每室四张床住八个学生,室与室背靠背,讲话大家都可听到,室内只挂着油灯照明,没有电灯,不能看书学习,学习要到教室或图书馆去。


 重庆地区春暖早,到了四月份闷热天气,臭虫开始咬人,宿舍里不能安睡,男同学只好到教室去占位子,夜里睡在书桌上,早晨把铺盖搬回宿舍,有些同学把木床抬到游泳池,泡在水里,或用开水烫,但虫卵泡不死,除不干净。


 学生吃饭可申请学校贷金,沦陷区或贫困学生能免交或减交伙食费。194112月入学报到时我申请贷金,当月公布贷金名单,我仅得到半补助,每月还要交伙食费60元,推算当时伙食费每月约130元。伙食油水少,且经常粥饭不够吃,抢饭成了生活中的大事,女同学抢不过男同学,尤其会吃不饱,假如误了吃饭时间,到饭堂已吃光,便会饿肚子。伙食不能保证青年时期基本营养,或许是我感到精神疲乏,学习效率不高的原因。


 学校伙食由学生自己管理,成立了伙食团,按系班级轮流办伙,办一次一个月,每月向学校领一月的伙食费,由学生采购油盐柴米菜,办伙时总想精打细算,让大家吃好点,但因为钱少,物价贵,平时克扣点,到了月底几天打牙祭,尽量让大家多吃点肉,就感到高兴了。学生办伙有好处,可精打细算,有一分钱都用在学生身上,按班轮流办伙,还可互相比赛。我参加过伙食团,当过伙食干事,但感到常要缺课,影响学习。


紧张的学习


 当年1218日开始一年级新生入学训练一周,穿制服打绑腿结皮带,每天早晨集合行升旗礼,操练,听讲话、报告和学校介绍等。1225日正式上课,上、下课、吃饭作息都按吹号指挥,在山村校园里,俨然像过着战时军事式的学习生活。


 农艺系一年级时读了英文、国文、动物学、植物学、地质学、普通化学、农场实习等课程,一年级下期读完动物课,加了高等数学,共23.5学分。


初时对大学的学习生活不适应,加之,我是广东人,到了大学后才学讲普通话,说不好听不清,语言困难。上课时,教授在讲台上讲,在黑板上写,学生在下面埋头记笔记。教授指定参考书,没有教材,课后常借同学笔记对笔记,找参考书整理笔记,一小时的课我要花两小时整理,整理笔记很重要,考试主要考笔记,虽有参考,但粥少僧多,所以平时非认真不可,大学四年都是这样。


 一年级的基础课都是大班,人多,例如动物学由陈义教授讲授,全班110人,在大教室里,坐在后排位子上,黑板上粉笔字看起来吃力。我听力差,听不清,陈先生是浙江人,讲话地方音重,我特别困难。此外,上课教室不固定,因此下课要夺门而出,跑步到另一教室抢前排座位去听课。


 初时柏溪晚上没有电灯,学习点菜油灯,蜡烛贵不想买。开学一个月,图书馆和阅览室才有了电灯,教室里则挂了气灯,晚上要到图书馆占位子。因位子少人多,秩序纷乱,学校实行排名单自修的办法,每人每周只能轮到两晚。学校晚上九点就吹号统一熄灯,再想学还得点油灯。当时学习是异常困难的,但困难也是可以磨练人。


 沙坪坝校本部的领导和同学对我们的学习很是关心,校长顾孟馀看望过两次,对全体学生讲话,鼓励大家学习,星期一纪念周会请校外名人给我们作报告,农学院院长和农艺系高年级同学来给我们介绍院系情况。1942年元旦全校举行了同乐晚会,学校拿出800元,买橘子花生分给每个人,气氛热烈。那时候各省同学都设有同乡会,我们广东广西同学有两广同乡会,此外还有客家同乡会,时常要到沙坪坝去参加聚会,一年的学习虽是艰苦的,精神上是愉快的。


严格的学风


 战争期间,物质条件虽极其困难,生活十分艰苦,但严谨认真的中大学风,闪耀光辉,教授们教课严格认真,学生读书刻苦认真,学习紧张而活泼。


 学校由南京迁到四川,因校长罗家伦先生未雨绸缪,抓得紧,决策正确,计划周密,在搬迁过程中图书仪器未受损失,连良种牛也是专人千里迢迢赶到四川的。因此我们普通化学可以看到DemingBrinkleyHolmes等人的原著或影印本General Chemistry,学植物学可以看到HolmanGeneral Botany,二年级时上遗传学,可读到Sinnottand Dunn著的Principles of Genetics等。我听课后整理笔记,再仔细看看这些参考书,有效地提高学习效果和学习积极性,也锻炼了我读外文书的能力。


 植物、动物、化学和地质等课程,都有实验(习)课,农场实习则全部是劳作。植物动物的实验能用到显微镜,化学实验能用到各种试剂和玻璃仪器,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很不容易的,有时下午的化学实验要作四小时才能结束,直到吃晚饭,所有实验都要交实验报告的,老师要求很严,实验报告做不好,不及格,要重做。有一次做动物实验是解剖蚯蚓,指导老师是刘玉麟先生,每人发一条大蚯蚓,我花了四个小时看显微镜,蚯蚓的生殖器官总找不到,图画不出,画不好,刘先生把我的实验报告成绩打成DRepeat!(须重做),这个印象特别深刻。农场实习要学挑粪浇菜,挖山芋,割麦子等农活。有一回水稻插秧,要赤脚下水田,指导老师是刘后利先生,女同学害怕,让穿着长袜子下田,这个场面令我不能忘怀。


 一年级时的十门功课,门门要考试,考试方式繁多:大考、小考,有的课月月考,国文课每周交一篇日记和书信,连军训也要考,所以学习生活除了上课,看书整理笔记,便是紧张对付考试。考试不及格得补考,否则影响下期选课,甚至留级。体育课测试,跑百米及格15.4秒,我跑了14.4秒,跑一千五百米,及格710秒,我跑了610秒,但每周两小时的体育课我误以为一小时,缺课太多,体育老师警告我要补课,否则留级半年,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我很震动,一年级下期我只好补课,每周四堂体育。


 柏溪一年是我在大学学习一年,学得吃力,紧张,但也学得活泼,终生受益。陈邦杰教授讲的植物学课,我很感兴趣,我专门设法买了Holman著的General Botany影印本,让我植物学基础打得较好。我的国文基础差,要读补习国文课,老师张先生要求严,我也学得认真,后来还参加了国文作文竞赛。我坚定信心,抱着“人一能之己百之”的决心,靠自己努力,把学习成绩赶上去,学年终了时,十门课总平均达到70多分的中等程度,对我是很大的进步了,尤其培养了我继续上进的信心。


结语


 斗转星移七十年,柏溪旧事渺如烟;幸存日志资追忆,思绪蹁跹夜未眠。


 光阴荏苒,从194111月踏进沙坪坝国立中央大学的大门,整整过了68个年头,今逢盛世,安度晚年,也不免感慨万端,引来许多思念。当年朴实美丽的柏溪,相识母亲,孕育了我一年,一别再无缘重逢,十分思念,如今当是沧海桑田吧?问当年勤勤恳恳,箪食瓢饮,博学多才,严格育人,引导我进入科学殿堂大门的教授们先生们,如今可好?祝愿他们健康长寿。


 当年结识的同学恕我健忘,不少已记不起名字,而有几位却特别令我难忘:农业经济系的刘莲昌高我一年级,我到柏溪,他正读完一年,待转学到沙坪坝校本部,他家境好,我有困难,常得到他慷慨帮助,他到沙坪坝后,客家同乡会年节聚会,他总在场张罗,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暴风骤雨,在家乡兴宁遭到不测,不知究竟为何?


 化学系陈宝根虽高我一年级,但因学习困难,未能和刘莲昌一起应届升学到沙坪坝,遂相处一年,深感他敦厚老实,吃苦耐劳,我们曾在油灯下,共同切磋琢磨,同到溪边钓鱼取乐,他且和刘倡议过打狗,改善生活。生活上我们几乎难舍难分,我初到柏溪,生活有困难都是他帮助解决的,夜里臭虫多,有一次我们同到教室占睡位,不巧已被占满了,我们把黑板抬下来,睡了一夜。他虽然学习困难,但矢志不移,令我感动。


 刁绍纯、李启基等都是从家乡出来的老同学,中大时的学长,李比我高三年,刁已工作,我们在柏溪和沙坪坝时他们帮助解决过许多困难,给了我们许多温暖。还有,广西客家人黄锦光,同年到柏溪,他进艺术系,生活上对我有求必应,还教过我画画,愿借此一齐寄予感激和怀想之情。



中央大学南京校友会简讯

中央大学南京校友会编印

25NO.25

20096月•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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