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健
日前,记者从江苏省国画院获悉,中国水彩画之父、世纪同龄人李剑晨教授,已决定把凝聚了自己近一个世纪心血的百余幅艺术珍品,捐赠给江苏省美术馆。这是一份世纪的厚礼。
在绿树成荫的东南大学兰园,记者采访了98岁的李剑晨老人,这位曾教育过戴念慈、吴良镛、齐康、钟训正等建筑界著名院士,培养过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等画坛名家的世纪老人十分健谈,娓娓的叙述展示了一位艺术巨匠、画坛泰斗的沧桑人生和博大胸怀。
一
李剑晨18岁迷上了水彩画,23岁进入当时中国美术圣殿北京国立艺专。在研习水彩画的道路上,捷克著名水彩画大师齐提尔给李剑晨很多帮助。齐提尔教授全家遭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浩劫,他逃出德国侵略者的铁蹄,来到中国北京艺专教水彩画。“三·一八”惨案发生的当天,李剑晨得知同班的刘忠贤同学也被杀害,不顾生命安危,赶到惨案发生地铁狮子胡同,流着泪观察已被大雪蒙上一层白色的学生尸体,他按捺不住悲愤,连夜创作出了大型油画《铁狮子胡同》,挂在艺专的礼堂里。李剑晨的正义行为,感动了国破家亡的齐提尔,从此,他们成为研究艺术的挚友。
谈及开创水彩画新技术,李剑晨老人说,那还是在北京国立艺专学习的时候,有一天,梁实秋的未婚妻程季淑拿来一张水彩画请李剑晨修改,准备送给梁实秋的朋友。李剑晨觉得那幅画色彩暗淡,着力用水将颜色改淡,反而使色彩鲜明了。受到启发,李剑晨苦心研究出了一套独特的水彩画颜料与水分比重的色谱,连他的恩师齐提尔归国时都把这个“李氏水彩画色谱”带回了国。50年代,李剑晨结合实践又创造出了水彩画的干湿技术法,并出版了《水彩画技法》论著,风行全球,仅香港地区就再版了12次,在欧美和东南亚十分畅销。1987年,著名美籍华裔水彩画家徐靖沂在上海看到李剑晨的水彩画《圆明园》,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李剑晨,感慨的说,美国稍有成就的水彩画家,都收藏了李剑晨的《水彩画技法》论著,并得益非浅。因此,李剑晨被誉为中国水彩画之父,被推举为世界水彩画联盟副主席,亚洲水彩画联盟主席。
二
1936年初春,李剑晨创作的油画《收获》荣获全国美展大奖,陈列在展厅的中央,左侧是潘玉良的《起舞的少女》、右侧是徐悲鸿的《奔马图》。林风眠在人群中找到了李剑晨,说:“你应该出去走一走。”一年之后的盛夏,李剑晨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公费留学的资格,从香港登上油轮,开始了他艺术旅途中英国、法国的留学生涯。
在英国伦敦大学美术系研究西画的时候,中国正遭受日本帝国的侵略。一天,李剑晨与几个讥笑中国留学生是亡国奴的日本留学生动了武,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此事成为当时伦敦的特大新闻。无奈中,李剑晨来到了当时欧洲的艺术中心——法国巴黎,成为库拉欧西学院的一名研究生。在这里,他相遇了靠卖画为生的潘玉良女士,相识了徐悲鸿和蒋碧薇,还为来巴黎办画展的张大千的哥哥张善子举办新闻发布会。更幸运的是相识了当时在世界画坛最有影响的艺术大师毕加索,并进行了艺术探讨。李剑晨老人告诉记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使很多杰出的艺术家失去了美丽的家园,毕加索也是从西班牙的战火中逃难来到法国的。
那是1938年秋,李剑晨去看毕加索的画展。黄昏时分,很小的展厅里人也很少。李剑晨对一些变形的画看不懂,比如一只苹果被支离成几块,一块黄,一块蓝,一块白……不知表达什么意思。这时来了一个牵着一条平头怪狗的老人,主动过来用半英半法的语言与李剑晨交流,李剑晨这才惊讶地发现面前的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毕加索。李剑晨告诉毕加索,自己喜欢他早期的画风,特别是油画《格尔尼卡》,反映了德国侵略者的炸弹夺取西班牙格尔尼卡小镇1600多条人命的惨案,令人震撼。李剑晨也毫不掩饰地表述对毕加索变形的画风看不懂。毕加索没有直接回答李剑晨的疑问,而是谈了许多艺术个性化的问题,并留下住址,希望与李剑晨继续探讨艺术。
57年后的1995年9月18日,李剑晨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了毕加索对变形画风的反思和忏悔。文章说,英国前内阁大臣格莱德是毕加索的挚友。毕加索曾在70岁时坦诚地告诉格莱德,晚年时他利用了人们对他狂热的崇拜,以变形为托词乱画了一大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为此,年迈的毕加索听到人们喊他大师,心里就难过。
看了这篇文章,当时95岁的李剑晨思绪万千,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到:“毕加索最后感到良心的谴责,把内心之疚如实的吐露出来……他在70岁时竟然不怕个人名誉遭悔的风险……这种勇气是很难得的、很了不起的。而我们国内也有一些‘大师’,也在骗人。你看他的画真是莫名其妙,不知画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不敢承认,没有毕加索的勇气。”李剑晨老人挥着手说,今天要反映生活,要表现美,不要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研究艺术的人要勇于纠正错误,这是艺术家的良心,更是一种社会责任。
三
“每一幅画都像自己的孩子,舍不得让人抱走。但是,一个艺术家一辈子可以不存一分钱,却不能不留下最珍贵的艺术作品给社会。否则他就是个普通的人,而不是艺术家。”李剑晨老人谈及捐赠百幅艺术珍品时显得有些激动。
李老说,1995年,江苏省美术馆为他举办九五华诞大型画展,全国来了上千人祝贺。当时他说要在百岁时画一幅巨画,作为20世纪的总结,献给国家。年龄不饶人啊,现在拿不动笔了,他让子女把他一生中珍藏的自己的作品拿出来,一幅幅的过目,挑出最优秀的百余幅作品,登记造册,准备捐赠给江苏省美术馆永久保存。李老说,这些作品大多数伴他走过了近一个世纪,先后在美国、英国、法国、日本等国展出过。曾有众多画商巨贾追随他的画展,欲抛高价购买,均被他拒绝。一家美国大公司早在1991年就派人到台湾观看李剑晨的画展,提出用300万美元购买百幅作品,李老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说:“文化交流可以,金钱交易不中。”
李老说他也主动要卖过画,那是1991年特大洪水之际,他拿出一幅《雄鹰俯瞰》的国画去拍卖,并再三叮嘱拍卖公司一定要拍出个好价钱捐给灾区人民。南京一所大学建幼儿园缺资金,李老拿出一幅《苍鹰图》以37000美元卖给外商,支持幼教教育。类似的善举在李剑晨老人近一个世纪的艺术生涯中数不胜数。
海内外的学生看望李老,大家挤在餐厅兼客厅的老楼里,感叹地说“李老师,您要是愿意卖画早就是千万富翁了,别墅、轿车都会有的。”李老师说:“那样我只能当一个富翁。现在我是两个富翁,一是我住的很安逸,感觉和别墅一样;二是我拥有最优秀的艺术作品,精神特别愉快。”
李剑晨老人告诉记者,他一生崇拜19世纪艺术大师凡·高,他虽然穷困潦倒,但始终对生活充满热爱。你看他的作品无论是《向日葵》,还是《星月夜》,都喷发着爱的火焰。
日前,江苏省委、省政府已决定在江苏省美术馆三楼修建李剑晨捐赠作品陈列厅,不久,人们就能观摩到这位画坛巨匠近一个世纪的艺术珍品。那时,所有热爱艺术的人们都会感受到,那每一幅画都燃烧着这位世纪老人爱的火焰。
原载《服务导报》,1998年8月8日,题为《世纪老人的厚礼》。选自左惟、袁久红、刘庆楚编《大学之道——东南大学的一个世纪》,东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标题为该书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