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巨浪”腾空

——记我国潜地导弹总设计师黄纬禄

发布者:东大校史馆发布时间:2018-03-26浏览次数:211

杨筱武

 新中国在迎来她建国五十周年庆典前夕,表彰了一批为共和国的强盛做出突出贡献的“两弹一星”科技专家,授予他们“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在授勋名单中,黄纬禄的名字,赫然在列。


差点被导弹炸死


 说起黄纬禄与导弹的机缘,可能要从他考大学时的故事讲起。


 黄纬禄自幼聪慧机敏,自小学至中学,他的学习成绩都很出色。那时,令他神往的大学是清华和交大,黄纬禄一进中学就朝着进这两所名校的方向努力。高三那年,他的数理化考试全是100分。


 毕业前,黄纬禄更加用功。他约一位要好同学单租一间房子住下,每天足不出户,废寝忘食。可他万没想到自己用功过了头,身体一时吃不消,双腿突然疼痛走不动路了。就医无效,他只得在同乡的扶送下回家养病。


 回家半个月后,他的腿奇迹般地康复了。然而此时清华和交大的招生已毕,他只有怅然地听着同学们畅谈考后的感想。


 事已成局,伤怀又能怎样?他想,既已错过太阳,就别再错过月亮、错过星辰。他立马从伤感中振作起来,报考了正在招生的中央大学和浙江大学。结果是两校同时录取了他。父母为儿子的身体考虑,让他进了离家近一些的中央大学。


 那年报考中央大学的学生有两千多人,黄纬禄考了总分第一名(为此,他就读的江苏省立扬州中学特向他颁发奖学金)。其中数学考卷是七道15分的题,他考了满分。数学系的教授很想录取他。黄纬禄也心情激动,暗自梦想将来成为数学家。但作为第二志愿的数学系要取他,却被作为第一志愿的电机系捷足先登。在两系协商无望的情况下,黄纬禄想,将来就当一名电机专家吧!没想到,这以后让他跟搞导弹“沾了边”。


 1943年,英国工业学会邀请中国选派留学生到英国工厂实习。正在重庆一无线电公司工作的黄纬禄被选中了。他先到伦敦标准电话电缆公司实习一年后又转到马可尼公司实习。


 然而抱着去英国学技术的黄纬禄,对实习生活却极度失望。两年的实习根本没有接触到实质性的技术。他想,真要学东西,还得进大学。于是,他向英国工业学会申请去伦敦大学帝国学院无线电专业学习。1945年秋天,他如愿以偿。两年后的秋天,他以论文《无线电多路通信》获硕士学位。


 黄纬禄在英国实习之时.恰是二战酣战之际。在那里,他目击了德国V1V2导弹轰炸伦敦的一幕幕情景。


 所谓V1导弹也就是无人驾驶飞机。其命中率较低,落到伦敦区就算命中了目标。其方位是用相当于指南针的陀螺来控制的,飞行距离由所带燃料多少来控制。发动机声音很大,很远便可听见。燃料燃尽时,发动机即刻停止工作,机体便俯冲下来,落地爆炸。


 黄纬禄学会听导弹声音来判断自身安全。即听见声音在很远处就不必着慌,若声音过了头顶就绝对安全了。怕就怕声音在正前方不远处骤然停止,导弹很可能会俯冲到自己身旁。黄纬禄就差点丧生在V2的爆炸声里。


 英国工厂有条明文规定:实习生可以晚到半小时,即八点半上班。一天一枚V1就在他晚来的半小时里落在了他实习区的窗外。他一到厂就见自己的办公室被炸得破损不堪,与他一起的五位英国人,当场死了四位,另一位在送往医院途中死去。看着血淋淋的惨状,他庆幸自己是实习生,更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但他还是惶恐不安地担心害怕下一枚导弹的来临……


 当初,英国歼击机的速度没有V1,对付V1很困难。英国为反击V1,很快研制出了喷气机。喷气机伺机在海峡上打掉V1。面对喷气机的威胁,德国纳粹又改用V2V2就是地地导弹,速度较V1快得多,每小时飞上千公里。V2的命中率也不高,也是打到伦教区便可。


 又一天,黄纬禄得知伦敦博物馆里解剖了一枚没有爆炸的V2导弹,专供人们参观。好奇的黄纬禄哪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便去博物馆一睹为快,看到了导弹的真面目……


 黄纬禄是中国导弹专家中最早见到导弹的人。从那时起他便梦想备受列强欺凌的中国能拥有导弹……


走近导弹“中枢神经”



 1956年,在钱学森的倡导下,我国将导弹研制和原子弹研制一起列为12年规划项目之一。当年成立了研制导弹的国防部五院。这让黄纬禄的梦想可以变为现实,他为此兴奋了好多天,冥冥中意识到自己会被选调去参与研制工作。可是在选调人时偏偏漏选了黄纬禄,一时间他感到怅然若失。但他又觉得研制导弹需要很多技术人才,在立项之初不可能一次性选够,肯定还有被选调的希望。


 正如他所预见的,1957年国家又决定成立二分院,专门研制导弹的控制系统。控制系统是导弹的“中枢神经”,在导弹飞行中起着重要作用。当时中国在控制方面的人才极为短缺,仅钱学森在导师冯·卡门手下学了些这方面的知识。偌大个中国,选控制方面的人才如上天摘星一样难,最好的选择是选调工作时间久一点,技术上有些经验,且与导弹沾点边的相关专业人才,由他们触类旁通,研究攻关。黄纬禄1947年归国后,就在上海无线电公司研究所工作。新中国成立后该所改为重工业部电器工业研究所。1952年,他被调到北京通信兵部,恰恰在“沾边”之列。1958年春,他被调至二分院任液体战略导弹控制系统总设计师。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电机通信与导弹控制全然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如云泥相隔,有天壤之别。黄纬禄“跳槽”至此,如同进入一个陌生的漆黑世界,他必须用智慧的眼光去打通壁垒,寻找光明。


 但也有话说“隔行不隔理”。各门类学科有“行”的独立,也有“理”的共融。而就转换的两个专业而言,也有并融交叉之处。导弹控制系统分指导、稳定和供电三个部分。其中,供电于黄纬禄就不是太陌生的了。供电技术在控制系统中如心脏向全身供应血液一样重要,若不能正常向导弹各分部件供电,各分部件便失去了工作能力,整个导弹的操作也便难于成行。


 黄先生从仿生学角度将之描绘得更为形象生动:导弹的控制系统与人脑有类似之处。导弹起飞后如同一个人走向一个指定的目标,途中偏离了目标方向时,控制系统中的陀螺仪便会及时发出信号。陀螺仪是敏感机构,像人眼一样敏锐,会发现问题。大脑皮层,对导弹飞行时的俯仰、偏航、滚动等现象进行综合判断分析,然后做出决定向伺服机构发出指令,命其执行。伺服机构的仪器又带动发动机上的喷管--喷管如船上航行的舵,也似人向目标走去的双腿。喷管左右摆动即调试着导弹飞行的方向。


 但当时的黄纬禄并未去学仿生学,也未研究人脑的控制机理,而是从苏联提供的资料和一枚“1059导弹”(P1飞行导弹)实体学起。他与同事一起凭着中国人的聪明与勤奋,感觉学起来并不太难。他们互相磋商,一个个难点在研讨中得以化解。解剖“1059导弹”过程中,不时地牵起他对伦敦博物馆V2导弹实体的回忆。那虽是不到两小时的参观,却留下了大致的印象,眼前P1的比照,让V2的印象由模糊变得清晰了。他感觉P1V2的控制技术大同小异,没特别之处。越往后越清楚地意识到P1V2的控制技术是非常简单的。


 不过当初的他却不敢作如此之想,他还得像初学写生的画童一样照葫芦画瓢,一板一眼地模仿。1960115日.我国首次仿制P1导弹成功。接下来便是自己设计制造。囿于经验,开始自制时,还是摆脱不了仿制模式的牵制和诱导,创新的部分很少。经一段时间的苦苦摸索,创新的成分逐渐多了起来。他像发现了一处丰富的矿藏同时也找到了采掘的途径,于是越采越多,越掘越深……


 由近程到中程、远程以至洲际导弹的控制技术的发展创新就不是P1V2所能比拟的了,这时的控制技术完全走出了苏联模式,发展很快,制导功能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确。在黄纬禄主持下,我国导弹控制技术由仿制到自制,如金蝉脱壳般拓展出一条有自己特色的独创之路,黄先生功不可没。


为伊消得人憔悴


 60年代末,我国政府做出研制潜地导弹(固体战略导弹)的重大部署。1970年黄纬禄又由液体导弹控制系统总设计师转任潜地导弹总体设计师。


 由分管一个部分的设计走向总体设计,于黄纬禄而言,不仅仅是对他领导才干的发挥运用,更主要的是对他技术上的一次大的全面考验。因为除控制技术外,一开始他对其它方面都十分生疏。本着实践的精神和谦逊好学、不耻下问的品性,他又从头学起,一上任就与同志冒着炎热酷暑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做箭体落水试验……


 每每遇到具体难题,他从不因自己是总设计师就不好意思向手下的同志请教,总是很自觉地放下架子带着疑惑到下面去求师解惑:


这个问题我不懂,请你给我从ABC讲起。”他求知的虔诚感动着被问者。


这个问题你就当我完全不懂,请从ABC讲起。”对一知半解的问题,他也不马虎放过,他说,从ABC讲起会使我接受得更全面更快一些。


 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黄总真诚求实的态度不仅没使部下因此看不起他,反而更敬重他。他富有亲和力的人格魅力感召着手下的每一个人,大家认可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愿与他交谈,配合工作。他好学的精神也引领同志们面对现实,去弄通吃透一道道技术难题。


 日积月累,黄总懂的很多了,他的导弹技术楼台也越筑越高。潜地导弹的总体轮廓异常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开会时也拥有了发言、表态的技术权利,技术上可以与各分部负责人一起提出方案、动议,进而磋商、讨论、定案。对有争议的技术问题他又可从技术和思想两方面进行协调,以最佳的选择平衡双方的技术观点,将优秀的主见融汇于实际工作之中……


 潜地导弹是在水下核潜艇上发射的,这就有不同于陆地导弹发射的技术条件,有诸多陆地导弹没有的技术问题。比如克服水中阻力的水下弹道问题、弹体水封密问题,因潜艇的晃动或行进又需解决发射点的位置、平台调平的基准等问题。众多技术难题都在黄纬禄与同事的通力合作中得到圆满解决。


 技术上黄总还有能为力,可在开始研制的进程上他却无力推进。限于国力,当时又侧重研制液体导弹,另加“文革”的阻挠,起初多年的研制工作近于停滞,仅仅能做些初步的小型试验,可谓含辛茹苦,步履维艰。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78年末才渐渐有了起色。


 起色有了,还得从节约经费出发。原计划在西部挖建一个大池子引黄河水做水下试验,且已开始动工。但多数人认为应该免修这项工程直接拿到海上试验。黄纬禄支持大家的意见,如实把意见向上反映。最后在钱学森主持的研制单位和使用单位的协调会议上,才最终确定去海上试验。


 经地上和水下反复试验,潜地导弹已具备了发射的条件。1982年春,在北京召开总师会议,为潜地导弹发射作最后的技术和组织准备。黄纬禄宛如快接近终点的长跑运动员,迈出了百米冲刺的步伐。为确保发射万无一失,他日日夜夜带着几度困扰他的胃溃疡病坚守在现场,对技术上的每个细小环节,都事必躬亲、仔细检查,对每份技术参数都详尽核实。因过度操劳,他胃口大减,饭食难咽,几个月下来,体重由64公斤降至53公斤……


 大家看到黄总消瘦了,本来就颀长的身材,更为瘦弱了。可同志们又觉得黄总消瘦得值得,因为在他带领下赢得了1012日这一天中国人的荣耀。


 这天,秋高气爽。我国渤海海域碧波万里,天空湛监无云。海面荡着细小的波浪,不似往日狂澜怒吼,显得温顺祥和。在下午的一个顷刻间,潜地导弹如蛟龙腾跃出水面,打破了海面上宁静的画卷,喷吐着白色的云柱直刺高空,云柱如蚕吐丝,越吐越长,在海天之间绘出一幅壮丽的景观……


 “成功了!成功了”,海岸上的军民不约而同地雀跃欢呼。


 但此时却不见黄纬禄激动,或许在研制的过程中他激动得过多,也许这成功早在他心里多次用无声的语言描绘过,他的心像无风的港湾一样平静。此时过后,他又怀着喜脱去跋涉新的征途……


 这枚发射成功的潜地导弹,后来被人们被为“巨浪”。


 黄先生在讲它的发射过程时慢条斯理.笑容可掬。


 回首往事,黄老难以抑制他心中的激动。黄纬禄说:“我从事导弹研制工作30余年,在这一段生涯中,既享受过成功的喜悦,也饱尝过失败的辛酸,往往在失败的痛苦教训中通过反面的经验,获得走向成功的途径,深感‘失败乃成功之母’的正确性。我非常热爱这一事业,我认为它是祖国国防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提高我国国际地位的一个因素。祖国强盛起来,我们中华民族在世界上将会受到尊敬和爱戴,再不会受到欺压和蹂躏,因此期望有更多的青年同志参加到这个行列中来,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大力协同、无私奉献、严谨务实、勇于攀登’的航天精神鼓舞下,把我国的导弹事业发展得更加宏伟壮丽!”


《北京日报》,1999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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